第一章 血腥的夜
夜色如墨,伸手不见五指。
滹沱河在冀中大地奔流不息,风从河面吹过,涛声呜咽。
一支小部队正拖着疲惫的身躯沿着河畔艰难地行走着。他们衣衫褴缕,面黄肌瘦,走上一段路就要停下来喘息一会儿。由于至少两天粒米未进,他们一个个额头直冒虚汗,每走一步都是如此的艰难。
尤其是队伍里一名女兵,走得更是吃力,那瘦瘦的身躯都在打晃。她同样两天没吃过东西了,饿得不停地喘息,而她的负重也不比别人少,背着一个硕大的医药箱,怀里还抱着一个脏兮兮的、满是血污的襁褓,这让她走得更加吃力。
襁褓里有个小小的婴儿,呼吸微弱,由于长时间没东西吃,已经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个瘦弱的女孩子背着个药箱,又抱着个孩子,其吃力程度可想而知,这不,走着走着,她又落下队伍一大段了。
带队的连长很快便意识到她掉队了,赶紧回头找她。见她腰都直不起来,每走一步都气喘吁吁,虚汗直冒,他忍不住低声说:“苏菲同志,把孩子给我吧,我帮你抱一阵子!”
苏菲喘息着说:“不……不行,连长,鬼子正在四处围追堵截,我们随时可能跟鬼子遭遇,你得战斗,带着个孩子没法打仗的!”
连长说:“那你把药箱扔了吧,反正也没有药品了。”
苏菲还是摇头:“不能扔。虽然没有药品了,但好歹还有几卷绷带、纱布,还能派点用场……”
连长皱着眉头说:“你身体本来就弱,又要抱人又要背药箱,哪里吃得消?我怕你还没走到目的地就累吐血了!”
苏菲说:“没事,我坚持得住……能帮我抱一下孩子吗?”
连长伸手接过襁褓。
苏菲对他说了声谢谢,又放下药箱,摇摇晃晃的走到河边,慢慢蹲下去,用手掬起河水,咕咕咕的喝了起来。一连两天没吃过任何东西,而这四下里除了野草啥都没有,她只能靠喝水撑着,饿得受不了了就灌上几大口混个水饱。
不光是她,全连的士兵基本上都是这样。不停地战斗,不停地转移,根本就没有机会获得一点食物,只能靠喝水撑着。这样做其实没什么用,几泡尿就啥都没得剩了,但好歹能顶上一阵子,可以短暂的忘记那可怕的饥饿。
只是这招用的次数太多了,也就不灵了。她才喝了几口,胃袋突然一阵痉挛,翻江倒海,忍不住哇的一下,刚刚喝下去的水从口鼻间喷了出来。
连长见状急忙走过来,问:“苏菲同志,你怎么了?”
苏菲一阵剧烈的呕吐,将喝下去的水全给吐了出来。她整个人都趴在地上急剧的喘息着,快要虚脱了。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冲连长努力的挤出一丝试图让他安心的微笑:“没……没事,我只是突然犯恶心了……呕!”
话还没说完,又吐了起来,看样快就差没把胃液给吐出来了。
连长正想安慰她几句,一排排长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低声说:“连长,前方发现鬼子的脚印!”
连长面色一变,问:“有多少?”
一排长说:“暂时只发现一个。”
连长说:“我去看看。”
苏菲听说有情况,支撑着站起来从连长手里接过孩子。连长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说:“我们可能要碰上鬼子了,你先找地方躲起来,如果安全,你再跟上,如果有危险,你就自己躲好,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苏菲脱口问:“那你们怎么办?”
连长苦笑:“还能怎么办?真要是撞上鬼子,拼死一战吧,怎么着也得拉几个垫背的!”说着和一排长一起有些吃力的爬上河堤,拖着疲惫的身躯去追赶大部队。
苏菲喘了几口气,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跟着大部队走。现在鬼子扫荡得厉害,到处都是鬼子和二鬼子,她一个连支手枪都没有,走路都走不稳的女孩子离开了大部队是很难活得下去的,都不用鬼子绞杀,光是饿就能活活饿死了。至于继续跟着大部队前进很容易遭到鬼子伏击……
对她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要死一起死呗。这一个多月来经历了太多血淋淋的杀戮和死亡,她早就麻木了,很多时候甚至萌发过给自己一枪的念头……
在这个时代,活着本身就是一种过错,也许,只有死了才能解脱吧。
她小心的抱着那个孩子,吃力的往上爬。这个孩子是她前天路过一个村庄的时候捡到的,那里全村老小两三百口,全部被押到晒谷场残忍地杀害了,只有这个孩子被妈妈藏在床底下,幸运地逃过了一劫,当被她发现的时候已经哭得嗓子都哑了。她将一直舍不得吃的一小块咸饼干拿出来用水化开喂孩子吃了下去,孩子总算不哭了,只是一直在昏睡,而且似乎有点发烧了,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未知数。她也只能竭尽全力去照顾这个小生命,祈求上天垂怜,让这个小婴儿活下来。
河堤相当陡峭,而且今天刚下过雨,又湿又滑,下来的时候容易,想上去就没这么容易了。她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不免有些发急了,一只手抱着婴儿,一只手抓着河堤上的野草使出吃奶的劲往上爬,还真让她成功了……
然后,就差一步便成功了的时候,她抓到的那把野草因为泥土太过松软,让她连根拔起,她当立马便从河堤上滚了下来,脑袋重重的磕在地面上,登时眼冒金星……
恍恍惚惚间,她依稀听到前方传来密集的枪声,甚至能看到有子弹拖着笔直的弹道从头顶尖啸着飞过……
可能是连长他们中了埋伏了吧?
那她应该怎么办呢?
哦,按连长的吩附,她应该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或者应该奋力追上去……她是军医,战斗这么激烈,肯定会有很多战士受伤的,他们需要她!
她奋力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然而身体根本就不听使唤,眼前金星乱窜,意识越来越模糊……
连长他们确实是中埋伏了。
走在最前面的战士无意中发现了半个脚印,纹路跟日军军靴十分相似,他赶紧让整个部队停止前进。连长上去看了看,确定这就是日军军靴留下的靴印,不过从靴印的模糊程度来看,应该是昨天留下的。这让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如果继续沿着这条路往前走,他们很可能会遭到日军伏击;如果绕路,那又不知道要绕多远了。战士们已经两天没吃过饭了,饿得两腿发软,就他们的体能,真的能……
咻————
还没等他想好要不要绕路,前方两三百米处便突然升起数枚照明弹,将方圆数百米照处亮如白昼,包括连长在内,所有人都暴露在那刺眼的白光之中。紧接着,数团十字形膛焰迸出,尖厉而急遽的枪声连成一线,几乎没有一丝空隙,子弹刮风般扫来,打在战士们身上,登时就卷起一片血雨!
连长很幸运,由于是蹲在地上用火熠子照着研究靴印,身体的被弹面很小,这一轮疾风骤雨般的扫射,子弹都从他头顶飞过去了。看着身后的战士们成丛倒下,他双目尽赤,发出一声嘶吼:“撤!快撤!”
侥幸没有中弹的战士们擎起步枪照着前方那一个个膛焰迸射的枪口猛射,试图压制一下敌军的火力,同时迅速撤退。他们都是老兵了,从机枪数量便可以推算出伏击他们的日军少说也有一个满编小队,七十来人!他们只有三十来人,不到人家一半,而且每个人只剩下三两发子弹,这仗根本就没法打,只能撤!
然而,想撤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他们实在是太累,太饿了,走路都直打颤,在这种情况下还要他们撒腿飞奔,那完全是强人所难。日军好几挺机枪猛烈开火,子弹借着照明弹的强光追逐着战士们的身影,不断有人被击中。还有两具掷弹筒也开火了,这玩意儿在近距离比机枪还要可怕,一连数枚榴弹砸过来,又有好几名战士被炸倒,非死即伤。在猛烈的火力掩护下,成群的日军挺着刺刀,兴奋地嚎叫着冲了上来!
连长端着全连仅有的一挺捷克式轻机枪,怒吼着将弹匣里的子弹扫向日军。但是只打了几个点射,弹匣里的子弹便被打清光了。他没有更换弹匣,因为这是最后一个弹匣,没得换了。
一排长举着驳壳枪照着日军连连扣动板机,接连撂倒了三个,然后子弹也打光了。他冲连长叫:“连长,怎么办?”
连长怒目圆瞪,说:“还能怎么办?跟他们拼了!”抓着机枪枪管迎着那一把把闪光着寒光的刺刀冲了上去,将打光了子弹的机枪当成榔头,照着日军的脑袋狠狠抡了过去。一排长索性扔掉没子弹了的手枪,拔出大刀跟着连长冲了上去。以他们的体力,怕是没有机会摆脱日军的追击了,那还不如趁着还有点力气跟日军拼个鱼死网破呢!
眨眼间便打光了所有弹药的战士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挺着刺刀,嘶哑的嘶吼着,与日军展开了惨烈的白刃战……
后来,八路军某团的军史里留下了这么一段文字:1942年5月26日,我团某连在转移的时候与日军遭遇,展开惨烈的战斗。由于极度缺乏弹药,三十四名战士大多是拿着空枪与日军苦战,最终全部牺牲……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