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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栋站在定河市税务局四楼自己办公室里的窗前,嘴里咬着燃了半截的烟,眼睛飘在马路对面的定河大厦上。
感觉上“十一”黄金周好像没过去多久,刚接近十月中旬,折磨了王国栋一个夏天的干热空气便渐行渐远,接踵而至填补空缺的是干冷气流。
气温在一天天快速下降,定河的旅游旺季也随着气温迅速转淡。旺季时游人络绎进出的大厦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客人了,连穿得像个童子军一样的门僮也不见了踪影。在午后斜阳懒洋洋的映照下,大厦门前显得分外空旷冷清。一整天里,不论什么时候望过去,那富丽堂皇的玻璃门基本上都关闭着。往常停着一辆辆旅游大巴的马路边上,现在只停着一辆黑色奥迪。
王局长个子不高,皮肤发黑,留着浅浅的板寸平头上看得到夹杂着不少白发。虽然他人已经到定河税务局走马上任有半年多了,可是心情却并没有完全调整到位。说实话他一点都不喜欢定河。这个以石窟壁画艺术名传天下、蜚声海外的小城是艺术家和旅游者的至爱。
可他不是定河人,他的家在距离定河上千公里的地区所在地。
上千公里,听起来都可以到外省了,可这里地广人稀、荒芜苍凉,百里之内、寸草不生。就算隔着上千公里,这定河县依然归地区所在地的平西市管辖。所以当这蜚声海外的石窟还是大敞四开、无人看管的时候,他就随着父亲摇上五六个小时的破卡车,灰头土脸地伙同每年朝圣礼佛的信众在每个洞窟内游荡,摩挲着大佛的脚趾,欣赏着满墙的壁画而不用一文钱。到了晚上再随便在哪个洞窟内席地睡上一晚,第二天才坐着破车慢慢摇回家。在他的记忆中,那个时候的古建筑一幢幢夹峙着进出石窟的道路,一直绵延出几里地。
从那时算起,他已经记不清自己至今在这石窟的洞龛内徜徉过多少次了。他眼瞅着道路两旁的古建筑一点点消失了,石窟也从大敞四开变得有了围栏装了门,从无人看管到收起了门票,又从五分钱的门票开始一步步上升到五角、一元钱,现在则已经上了百元。可以说他算是亲历了石窟的衰落与复兴,目睹了定河的落后与发迹,现在让他一个人离家长期生活在这里却不是为了研究石窟艺术,他可就找不到喜欢它的理由了。
不仅是不喜欢定河县,他也不喜欢办公楼那个旋转门。有谁会在办公楼装那东西?弄得宾馆也不是,办公楼也不像,不伦不类的,进出门还碍事。它唯一的好处就是冬天进门不会带进冷风。他还不喜欢前任留下的家具,表面看着气派得像个老板,其实一点不实用。
在平西市税务局副局长的任上待了多年了,他早已经习惯了那种两头不挑担子,一点工作压力没有的日子,也不再惦记着把副职扶正或者打进省城了。偏偏这个时候,局里把他挪来当个县局头。虽然级别没有变,可一般局级领导调动都是往上走,独他被平挪到了千里之外的定河,这让人总觉得是在降级使用,有种发配边关的感觉。更何况都五十多的人了,平时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被老婆侍候得舒服到家了。现在虽然每周都能回家渡周末,可还是有四五天要过单身。这四五天里连个可口的吃食都没有,这让他想起来尤其不爽。
“我碍着谁了?你要把我踢到那么远的地方?”上任之前他在局长办公室里冲着局长发火。
“说哪去了?你是局里的老将了,业务能力强,政治上又可靠。定河现在没头了,不派你去你说谁还能胜任?”局长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
“你也别捧我了,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心里的如意算盘?你不就是要我去擦屁股吗?派个工作组去,影响下面工作不说,万一没发现什么问题收不了场,让我去你算是放心了,我光棍一个处理起谁的问题来没啥顾忌。查着查不着老陈的问题你都可以把麻烦解决掉,省得老陈整天在你眼前晃悠着让你不自在。对不?”
“我就说嘛,有啥能瞒过你这老狐狸?老陈这家伙口碑不好,让老婆整成这个逑德性了,局里再不把他弄来真要是有什么大问题那就被动了。可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弄来也不是个事。人不能老让他挂着吧?你就算是帮我的忙吧。去呆几年,不要让定河的工作受了影响。能给老陈个结论就更好了。”
“就两年,时间长了我受不了。另外我只是去工作,不负责审查老陈的问题,他有没有结论我就不管了。”
“行呢,行呢,就两年。只要你去了,其它问题走着看吧。两年之后我把你推荐到省局去。”
“我哪也不去,就要在平西,到时候你给我让位。我就看上你的大班椅了。”
“哈哈,好,就这么定了。到时候我走,你来坐这里。……干啥?这就要走啊?别走呀,晚上我给你饯行,我俩喝它一瓶如何?”局长看着起身要走的王国栋哈哈笑着说。
“不影响领导工作了,晚上的鸿门宴我也不来,我还是回家吃老婆的拉条子舒坦。”
就这样,王国栋人是上任了,可心里还想着在家门口当副手没压力的好日子。所以上任之后,只开了三个会—党委会、中层领导会、全局大会,把局里的人混了个脸熟,安定了一下人心,又轻描淡写地提了一个“正常工作”的要求算是点了把新官上任的火之后,就静静地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内部文件找鸡头的感觉,一面适应着过单身的日子。
没过很长时间,麻烦事就找来了。眼下当他的目光在定河大厦飘来飘去的时候,脑子里想着的就是这些问题。
外面传来了敲门声。敲门人显然只是在提示呆在里间的王国栋:“我要进来了,你有见不得人的东西就先收好。”所以没等他开口允许就传来开门声接着一溜脚步声,一个男人出现在里间办公室门口,他回头一看,进来的是长得高高壮壮、分管稽查的刘副局长,他将手里拿着的几张A4纸递给了王局长。
“王局长,给你底稿单。”
王局长接过纸看了一眼,共有六张,三张《稽查工作底稿单》,三张《增值税纳税检查表(二)》。他问:“查清楚了?”
“清楚了。”
王局长翻了翻《稽查工作底稿单》,在每页末尾扫了一眼,第1号是67万多,第2号是75万多,第3号最少,也有22万多,三个底稿单粗算已经一百六十四万,他吃了一惊,不相信地问刘副局长:“总额有多少?”听到刘副局长报来的数额后,他仍不放心,又追问:“你确定?”得到肯定后,他让刘副局长坐在沙发上,自己也坐了下来,从桌上拿起反扣着的笔记本,那上面已经记录了很多内容:
“七里镇兴盛加油站
“个体
“老板:丁建文
“问题:发票内大外小,瞒报真实销售额”
他在下面补记下了数额之后,又问:“有多少本发票是内外不符的,统计没有?”
“没有,反正不少,只有三个月的发票没问题。”
王局长一听就火了,这么多发票有问题,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发现?审核发票的人是干什么吃的?当时谁在大厅负责?
刘副局长有些不自在了,他嗫嚅着:“当、当时我主管大厅。”
“你?”王局长大感意外,他心里念头一转,就不动声色地加了一句“你审发票?我是问谁负责审发票。”现在还没到分清责任、整顿内部的时候,他犯不着一开始就把副手推到对立面去,所以他要把话题巧妙地转走。
刘副局长有些慌乱的心算是稍稍平静了一点。他边回答着王局长边在心里暗自臭骂自己。还没等把局长的意思听明白,就这么轻率地把自己给卖了。这下可好,再不给新局长卖命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了。
王局长把当时负责发票审核的工作人员的姓名记录下来之后,也没忘了把刘副局长负责大厅记了进去。他合上本子后想了想又问:
“这么长时间了,这个丁建文有没来过局里,找过谁没?”
“一次都没来过,也没听说找过谁,只有他的会计来要过发票,让我挡回去了。”
“噢?他倒挺沉得住气,还这么稳如泰山的。他和局里的谁关系好?”
刘副局长摇摇头,“这人从不来局里,买发票、交税都是会计来办的,没听说他和谁关系好。”
“那就好。让你的人加班把所有的发票再过一遍,案情重大,数据要确保准确无误。告诉所有参加稽查的人,严格保守秘密,任何人不得外泄稽查内容,否则将给纪律处分。争取下个礼拜拿出结果来上会研究。顺便也把有多少发票存在内外不符的问题统计一下,结果直接给我,不要记入稽查报告内。另外过几天你把丁建文找来谈次话,摸摸他的底,看他有什么说法。”
“好的。”刘副局长应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笔记本,把局长的指示记了下来。记完后他抬头征询地问:“那我就去布置工作了?”看到王局长点点头,刘副局长忙不迭地从沙发上起来,走出门,把门轻轻关好。王局长听到外间屋子关门的声音之后又等了片刻才起身从口袋拿出手机看了看今天的日期,是2006年10月12日星期四,明天下午他才能回酒泉。他想了想,开始给酒泉税务局局长拨电话,一面走到窗前,眼睛又飘向窗外。那辆黑奥迪还停在马路边没走,不过王局长的注意力全都在电话上。
王局长不知道那辆黑奥迪内此刻坐着两个人。副手座上五十多岁,头发稀疏微黄,脸大而有些虚胖,带着一副眼镜,看上去总让人感觉有些木讷的就是他提到的丁建文。司机座上坐着的、四十多岁,理着精干的平头,稍微有点“由”字脸型,眼睛不大、眼皮微肿,皮肤焦黄,穿着深色高档立领羊绒衫,西装袖子很显眼地挽着一圈,嘴里咬着烟卷的是弟弟丁建武。文武兄弟已经在车里坐了有两个小时了,四只眼睛时不时地扫向对面国税大楼西侧的旋转门,那神情显然是在等人。
“要不你再上去看看刘副局长来了没?”丁建文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刚刚才上去过,门关得紧紧的,人不知到哪去了嘛。”
兄弟俩都说着比较纯正的普通话,这在定河县那可是见过世面的外地人。然而丁建武显然比他还怂,宁愿在车里等着,也不情愿上去找人。这让丁建文很有些失望。
丁建文原本就不喜欢和税务局这样的衙门打交道。这里面的人没事就是敲他的竹杠放他的血,平时他躲这些人都嫌来不及,当然不会上赶着来找他们了。可是现在没办法了,不来不行。
税务局的人已经是三次上门来找他。第一次还是天热的时候,来了三十岁左右的一男一女,男的姓吕、女的姓陈,拿走了他七月份的全部发票存根说要稽查。他没当回事。过了十来天他们又来了。这回是刘副局长领着那个姓吕和姓陈的男女,拿走了零七年的全部发票存根和报税单。他心里觉着有些不对劲,可又一时想不出哪里不对、是开出去的发票出问题了?还是发票的问题让税务局查到了?他最怕第二种可能性,那样一来自己没通过加油机卖油的事就会让税务局知道了。可他又总在心里安慰着自己,税务局不会知道的。
过了一个月,还是这三个人,这回彻底了,零二年起的发票存根和纳税申报税表一窝端,之后就再没信了。
丁建文感觉不对了,很可能是发票的问题让税务局知道了。这样一想他就有些慌了,再想想又觉着不会是发票问题。多少年了,从没查过,现在怎么没事干会想起查发票呢?过了十来天打发会计去以要发票为名打探消息,结果只知道发票还在用,用来干什么却一点都没听到。
他六神没了主,血压也高了,头晕乎乎得注意力也集中不起来。整天在站长室转圈,一会儿觉得不会有什么事,他这地方又不是什么暴利行业,发价和销价都让国家管了,留给他的利润透明得跟一碗水一样。能有什么事?一会儿又觉得不踏实,一定是发票出事了。要不税局不会这样三番两次地来拿发票。这么一想,他的心里就毛了。平时总喜欢到他这来想办法弄发票的朋友让他全部挡了驾。拉办公桌抽屉一眼就看到里面放着的没有申报抵扣的旧增值税进项发票。往常看着这些发票就像是看到一堆废纸,只觉得碍事,现在看着却觉得有些烫手,心里话“这要是被税务局发现了还不成了罪证?”想到这一层,他拿出来就撕,撕了一堆又被碰巧进来的内弟老张的媳妇给止住了。于是撕掉的拿去烧了,没撕的收起来。接下来又不知该怎么着了。心里觉得不能就这样干等着,可该干些什么呢?还是不知道。
直到这时丁建文才发现没什么人能和他商量这样的正经事。
自打他成为加油站的老板之后,就处在了金字塔的顶端,不论是自己的亲属、跟自己有瓜葛的人还是老婆的弟弟们都在仰着他的鼻吸。
就说跟他有瓜葛的人。
嘉峪关的马香莲吧,农村来的,憨憨的没啥见识,就长着一身好肉。
站长崔丽娟吧,太精明了。可眼下他遇到的难处想想还跟她的精明脱不了干系。
就说他的亲弟弟丁建武吧。平时看起来咋咋呼呼的,真到需要撸起袖子干的时候腰就软了……
等老婆得了严重的帕金森氏症后,能够让他夹到眼皮里的人基本上已经没有了。算来算去,只有大舅子张伟军的媳妇丁敏因为兼做他的保健医生,所以被他另眼相待着。只是她一个医院里来的,这些事她懂吗?更重要的是,她的老公他的小舅子张伟军,他现在心烦的事正是张伟军以前跟他吵架时多次指责过的。他那时候听成了耳旁风,现在再把给他说着了的事说给她听了让张伟军知道以后又该如何消遣他呢?
眼下,他和丁建武守在税务局的门对面,那还是丁敏的主意。
心里犹豫着,嘴里就吞吞吐吐地说不全。就是上午,丁建文坐在张伟军家里含糊了半天,丁敏只知道税务局去了他的加油站三次,拿走了几年的发票和报税单,可是问他有什么事?他却说“没什么事”。
丁敏不放心,“你还是去找一趟税务局问个明白好。”
“不用去吧?不会有什么事的。”丁建文一听要他自己去找税务局心里就发怵。
“唉,你怎能不去呢?凡事弄个明白总是好,别这么不上不下地挂着。”
丁敏话说得没错,好像眼下最靠谱的就是应该去一趟税务局。可让他一个人去吧?心里还是虚虚的,所以下午才拉了弟弟来让他一起壮胆的,没想到他比自己还没胆。
早知有今天这一出,以前就该想办法认识里面一两个人,也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在外面傻等着了。
正无聊着,丁建文的小灵通响了,他拿出电话左手扶起眼镜,眯着眼瞅了瞅,是嘉峪关的马香莲。刚一接通,就听到了那边的大嗓门儿:
“哎,你有多久没来过了?就那么忙,哈?”
丁建文应道:“最近事多,你再等等,过几天没事了我就来了。”
“要不俺来趟?”电话那头显然也有些寂寞得太久了。
“你别来了,看好你的店就成了,过上十天八天我就来了。”
“哎—”马香莲拉长声不情愿地问“你是不是有啥事?”
“没啥事,就是生意上的事。”
“让崔丽娟那小娘们给管住了,哈?”
“你别瞎猜了”。
“那好吧,俺等你,哈。”
电话断了,兄弟俩又开始默默地等着,一直看着税务局下了班走得没人了也没见着刘副局长的身影。丁建武扭头看看丁建文,发现他好像在想心事,一点没有要走的意思。心想反正也没事,就陪着再等吧。也不提醒他税务局下班了,只是自顾自又点起了一只烟咬在嘴上。
天渐渐暗了下来,丁建文不知什么时候回过神来一看表,时间不早了。他问丁建武“还没看到刘副局长出来?”丁建武早等得不耐烦了,也懒得出声,只摇摇头。丁建文看丁建武在摇头,自己也等得灰了心,“算了,不等了,走,随便吃点饭去。”他说。
丁建武如释重负,他边发动车边问:“去哪里吃?”
“就到商业街随便吃点,近点。”
丁建武答应着,让车空转了一小会儿,便顺着沙州南路往北开,到十字路口方向往右一打,车就到了商业街南口。
商业街不论到什么时候,都是定河最热闹的地方。街两边是新建的、带有传统民建风格的商铺,里面以及街道中间摆成两排的、楼阁一样的木货台上,最多的就是临摹石窟的壁画和木刻,木刻中又以沙漠、骆驼为主。其次就是各色玉石、千奇百怪的风凌石、大大小小的硅化木、墨黑深绿的夜光杯、各类的定河以及石窟的出版物等等。街南口集中着烧烤摊,街北侧沙州市场内又集中着西北的面食、小吃和四川的米饭炒菜以及南方的粥、西南的面皮,兰州的砂锅等等。凡是来定河旅游的人几乎没有不到这里来用餐、购买旅游纪念品的。集中住在七里镇一带的青海油田职工们也最爱带着老婆孩子到这里消费。所以这里的饮食价格比起定河其他地方来,至少贵出伍角钱来。
兄弟俩在路边停好车,来到小吃城里找了家面馆吃饭。饭还没端上来,丁建武的手机就响了,丁建武一边取手机一边没好气地嘟囔着:“准是那傻娘们又叫人回去吃饭。我不回去就咋了?”
他接通手机就听到电话那头老婆怯怯的声音,只听了一个“喂”字他已经说上了,“我不回来吃饭了,在外面陪老大,你自己吃吧,我吃完饭没事就回来了。”说完也不等老婆回话,拇指一动把电话给断了。
兄弟俩点的大碗搓鱼子送上来了。丁建武边从筷子筒里拿出两双一次性筷子递给丁建文一双,边对丁建文说起自己的想法。
“我总觉得这回事有些大,一定是我们不通过加油机卖的油出问题了。这些油数量大了就容易出问题。数量大不大?”
“不算大呀,也就几十万。”丁建文茫然地回答。
“这两年多下来怕也上百万了吧?”
“也没多少呀!五六十万吧。”
“要不就是你给人家开的发票出问题了。”
“那能有啥问题?没啥问题。”
“那税务局为啥把发票全都拿走了?”
“这我哪知道呀。”
丁建武一看老大不愿说也就不再提了。两人默默地吃完饭,老大付了饭钱后两人回到车里,丁建武开车把丁建文送回了加油站,停好车后他把车钥匙递给了丁建文,一边说“没啥事我就回去了,过一会那傻娘们又要来电话催了。”说着也没等丁建文点头就一扭身钻到自己的车里把车发动着,一溜烟开走了。
这个时候,站长崔丽娟从灯光明亮的办公室里走出来了,她看着丁建武离开之后,走到丁建文身边操着浓浓的“西南官话”的普通腔和甜甜的嗓音关切地问:“回来了?见到局长没?”见丁建文摇头,她不吱声了。默默地随着丁建文走进办公室,看着丁建文打开东面站长室的门,然后又跟了进去。
崔丽娟是巴蜀山里的人。这个山里姑娘个子不算很矮,小头小五官配得挺精致,身材也不错。她是干农活出来的,又背背篓又挑重提让她稍稍有些驼背。但是人却不胖不瘦的长得很匀称。来定河多年了也没见把她的脸上晒晒出紫斑来,原因是一来她很少把自己曝在太阳下,二来她也喜欢用当地小姑娘小媳妇们的招数在头上围着围巾。
当初她刚到加油站来找活时,让丁建文一眼就看上了。丁建文故意折腾了她一个多小时感觉有戏之后才收留了她,就手把一个加油员给开了让她顶了上去。然后丁建文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把她给笼到了自己帐下,又过了一个月,崔丽娟就当上了站长。
崔丽娟的存在很快就被身处嘉峪关的马香莲知道了,不断打电话来摔醋坛子,丁建文心里明白这一定是眼馋的丁建武在捣乱。
马香莲错误地评价了自己在丁建文心目中的地位也错误地评估了他的为人。他已经再也不是那个在国企里当办公室主任时一本正经的人了。自打接手加油站又有了钱以后,他就不再那么看重她了。
尽管她多年跟着丁建文,丁建文提前退休以后她也辞了自己长临工的工作,想要守着丁建文。但她不论是身材、相貌还是年龄都和崔丽娟没有可比性。摔醋坛子不仅没有对丁建文起到她想看到的警示作用反而让丁建文对马香莲干脆来个不搭理,连电话都懒得接了。
马香莲感觉情况不妙了。这不是狼在喊羊吗?越喊越远了。再一想,丁建文的正牌夫人就躺在家里的病床上整天让保姆伺侯着,她自己的名份都还没着落呢,惹急了丁建文再把她一脚踢了,那就没得争了。自己有丁建文买的房子住着,每月有丁建文给的钱花着,还有丁建文给装备的小店开着,应该知足了,于是又发信息哄着让丁建文高兴。
马香莲的转变让丁建文非常得意。这个曾经不算坏的男人如今腰包已经鼓了起来,又掌握着几个加油女的饭碗,行事之间便有了老板的骄横和张扬,不再顾忌自己的名声而只在乎自己的享乐。这头抓着崔丽娟不放,那头也不希望跟马香莲彻底断了关系。
美中不足的是崔丽娟不像马香莲那么老实,对丁建文只是虚与委蛇,应付而已。也不像马香莲那样忠诚,经常还会接些神秘的电话,或者就自己一人出去玩到很晚,有时甚至会不回加油站睡觉,丁建文想要知道是谁在给她打电话或是她去哪了,得到的只是一个神秘的微笑。这让丁建文多少有些不快,心里隐隐有一种戴着绿帽子的感觉。不过丁建文比马香莲聪明,他知道以他的年龄和身体,真要夜夜床笫笙歌地受用,不多久也就精尽而亡了。有至少一半时间他只需要用崔丽娟来养眼,所以能够在需要的时候招之即来他便没什么可抱怨的。因此对崔丽娟眼睁眼闭的格外宽容。
聪明的崔丽娟很会来事,她平常也不张扬,也没什么男的直接来加油站找她,和丁建文相处只不避丁建武,见着丁建文的内弟张伟军来了自己就去摆在站长室旁的会计室里她的办公桌前呆着。每回张伟军拍着桌子跟丁建文吵完架走了之后,她就去安慰心烦的丁建文。现在看见丁建文表情木讷地回来后一言不发地开锁、进门、开灯,她就悄悄跟着。等丁建文坐在大班椅上之后,她走到丁建文身后用自己的小手卡着丁建文的肩膀开始给他按摩肩膀和脖子。
过了有十分钟,崔丽娟忍不住了,“那些发票本基本都是里面大封面写得小,税务局只要核对一下就能发现,不要紧吧?”她对着丁建文的耳朵小心翼翼地说。
“谁知道呢?我就是为这个心烦,那可都是你写的呀。”丁建文心事重重地回答。又加了一句“以前税务局看都不看,从来不查,这回是怎么了?查起来还没完了。我看十有八九他们是已经查出来了。”
“那怎么办?要不要紧?”崔丽娟有些紧张了。
“我想,大不了就是罚款呗,还能怎么着?”
“恐怕不会这么简单吧?”崔丽娟不大相信。她知道丁建文凡事就喜欢往好里想。当初加油站的发票不够用了,丁建文跟她一起商量办法的时候,她就觉得把一本发票的数额合计弄小了这办法不靠谱,万一换领发票的人合对一下那立刻就露馅了。丁建文就认为不会有事。说他跟会计打听过了,领发票的时候窗口的人从来都不核对里外,你说多少就是多少,他只管登记发票号,收工本费。
她听了他的话,把封面数给合计小了结果还真弄成了。这么几年了一直都没事她也就没再把这事放在心上了。
可是等税务局的人第一次来要七月份的全部发票时,她就心惊肉跳地感觉不妙了,可丁建文还没事人一样来安慰她。后来税务局来一次,她就心里乱跳一阵,越来越紧张。她知道加油站的这些事,指望的只是税务局不认真查,啥时候他们认真了那都是事。现在他们三番五次地上门要发票明显是认真了,那还能不查个底儿掉?
只是她不知道事情的深浅,看着丁建文无所谓的样子又觉着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也许事情真的不算大。今天两兄弟出去了一个下午都没见到局长,这让她不妙的感觉顿时强烈起来。那些发票上可都是她的笔体,虽然签的是丁建文的名字,但是只要丁建文说出来,她的麻烦就大了。这让她一想起来心里就怕,潜意识里就觉得这回加油站可成了是非之地,自己最好能离开一段时间,等事情有了着落再说,免得万一真有什么乱子把她给一勺烩了。
心里有了主意,就开始盘算着快点把丁建文弄到床上去,等他高兴完了就好开口提要求了。
丁建文并不知道崔丽娟背后的盘算,他将眼镜放在办公桌上微闭着眼睛享受着崔丽娟在他的双肩和脖颈按摩给他的身体带来的舒适感。这让他郁闷的心情有了很大的舒缓。就在这个时候听到崔丽娟在催他:“时候不早了,休息吧。”他随口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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