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无量天尊
许多年之前,面对行刑队,我回想起当年为了装逼而硬啃《百年孤独》的那个遥远下午……等一下,我不会真的要面对行刑队吧?!
“嘀!”
随着刺耳的喇叭声,一辆嘎斯卡车扬起滚滚烟尘,隆隆作响地开进了汉口铭新街8号的后院,车后还跟着一队臂缠白袖箍的骑马宪兵。
“吁!”
领队的黑脸少校跳下了黑色军马,挥舞马鞭,大声吼道:“快点让他们下车!”
宪兵们掀起了车斗上的雨布,露出了一干或愣或悲的男女人犯,他们一个个细皮嫩肉,看着倒像是读书人。
“下车下车!”
双手被紧紧绑住的犯人们全都被宪兵们粗鲁的推下车,他们落地时起码也要打一个趔趄,还有干脆翻滚在地上的倒霉蛋。
但是这后院之中不管是军官还是宪兵,眼中并无怜悯,只有漠然。
因为今年——也就是西元1927年7月15日之后,被抓进铭新街8号的“读书人”实在太多了。
“你这个小娘皮愣着干什么……”
车上有个女犯正低着头找她的小皮鞋,宪兵冲上去狠狠一推道:“给老子下去!”
这位穿着阴丹士林蓝旗袍的小姐姐猝不及防地一个踉跄,螓首冲下地摔出车外——看她的姿势,一个不好就是脑部重伤。
“黄小姐小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条高大的身影矫健地冲出车斗。他绑着的双手在女犯的身上轻轻一托,两人就此稳稳地落在车下。
“啊……”
惊魂未定的黄小姐回头一看,小脸一红,嗫嚅着道:“多谢倪道长。”
原来她的救命恩人穿着青蓝色道袍,梳着番天印发髻,戴着偃月冠道冕——分明是一位传过度、受过箓的修道人!
这位黄冠客的相貌也不同凡俗,英俊得都有些妖异了。尤其是他肤色莹白如玉,不染一丝风尘,真乃玉人是也。
他们两人年纪相仿,都是二十出头的样子,而黄小姐云英未嫁,自然有点害羞啦。
“黄小姐,你的眼镜。”
倪道人俯身替她捡起金丝边眼镜,抬头正看到楼上挂着的那面青天白日满地红,便顺口问道:“敢问此乃何处?”
“这里是武汉卫戍司令部!”
黄小姐抬了抬金丝边眼镜,惨笑一声道,“倪道长,我们《大江报》连累你了。”
原来这批人犯都是汉口大报《大江报》报社的编辑人员,倪道人上门投稿的时候正赶上卫戍司令部查封报社,于是他也被宪兵们给一锅端了。
“还好还好。”倪道人有点心不在焉地随口应道。
就在这时,又有一个宪兵用枪托一捅他的后腰道:“牛鼻子,愣着干吗?”
“哎呀!”
倪道人借着这一记推搡,看似跌跌撞撞地向前而行……他身子倏地一矮,就从两个宪兵的空隙中钻了过去,来到了院子当中。
“无——量——天——尊!”
正所谓:佛门尝闻狮子吼,道家亦有水龙吟。
这一声发自道人丹田的如龙吟啸,震得整个司令部的窗玻璃都嗡嗡作响,里面但凡长着耳朵的人口和牲口都应该都听得到。
但是他还没完,一提气又连续飚了几句高高高音:
“冤枉啊——贫道是先总理的表舅子!”
“救命啊——贫道是宋部长的姑表弟!”
“来人啊——贫道是常……”
“你咯杂小化生子!”
那个黑脸少校又惊又怒地冲了过来,他抖开手中的马鞭,使尽全身的力气就朝着倪道人的侧腰软肋抽了过去。
“嗖!”
这一鞭真要是抽实了,皮开肉绽这种外伤还是轻的,最多也就是一个“疼”字,弄不好打坏内脏亦或是抽断肠子,那还要再加一个“死”字!
“嗨!”
突然,倪道人双眼之中闪过奇异的电芒!
眼看避无可避的他硬生生地来了一个铁板桥,膝盖以上的身体“刷拉”一下与地面平行,险之又险地让致命一鞭扫着他的鼻尖抽在了空处。
黑脸少校马鞭走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这让他怒意更甚,霍然转身,再次扬起了鞭子……
“这位长官,三思而行!”
还没等他挥鞭,倪道人已经利落地直起了身子,再次舌绽春雷道,“贫道要真的是先总理的表舅子,宋部长的姑表弟,常……”
他想起来眼下是阳历9月份,常总司令还没和他的宋三表姐完婚,所以他们二人还不能算是真正的姻亲。
“我死在这里,你担得起吗?”
“你……我……艹!”
黑脸少校被他这么一问,手上鞭子还真是落不下去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这个牛鼻子万一要真的是先总理的表舅子,宋部长的姑表弟,那他这么一个小小的湘军少校还真是担不起这条命。
“你给我老实一点!”
黑脸少校悻悻地放下了鞭子,把气撒在了自己部下身上,“你们几个愣着那里等吃饭啊,还不快把犯人给押进牢里去?”
“报告长官。”其中一个宪兵苦着脸道,“大牢里都满员了,正在给他们腾地方呢。”
“猪嬲的!”
黑脸少校恨恨地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用鞭子朝院子角落一指道:“把犯人都赶到那里去,要是再出差错,看老子抽不死你们!”
他命令一下,宪兵们就架起刺刀,把这干人犯还有倪道人一起逼到了角落处。
这一批衣冠楚楚的人犯才刚刚站定,又有一群衣衫褴褛的犯人被赶进院中。
看得出来,衣衫褴褛的犯人们本来也应该是衣冠楚楚,不过眼下他们神情委顿,骸骨支离,身上的斑斑血迹和累累伤痕更昭示着他们受过酷刑!
“快点上车!”
宪兵们乱哄哄地推搡着这群被五花大绑着的犯人,上了那辆嘎斯卡车……
倪道人心说,我记得这种嘎斯卡车应该产自高尔基汽车厂,不远万里地从伏尔加河畔来到长江边,本来是为了援助中国的革命,如今却要送中国的革命者去见高尔基——
不对,高尔基老爷子现在还没有被“斯达舒”毒死呢。
他突然瞄到身旁黄小姐的花容已然失色,不由得低声问道:“这里面有你认识的人?”
“嗯。”黄小姐紧紧地咬着下唇,轻轻地点了点头。
一看她的模样,倪道人顿时就明白了八九分,开口劝道:“黄小姐,常言道好汉不吃眼前亏……”
他本人就是最好的例子,虽说他会“道门绝技水龙吟”,不过当他面对“苏援军械水连珠”的时候,还不是乖乖地束手就擒啊?
“你这样的女孩纸是很难扛过酷刑的。所以该如实招供就如实招供,该登报脱党就……”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黄小姐打断了:“倪道长,请问你真的认识宋先生吗?”
宋先生就是先总理的未亡人,宋部长的二姐,倪道长素未谋面的族·堂·姑二表姐,简称二表姐。
“黄小姐,贫道当然认识我的二表姐啦。”
倪道人心说,我就生在她老人家创办的国际和平妇幼保健院里面,这也算是认识吧。
听他这么一说,黄小姐的俏脸上闪过了复杂的表情,有彷徨、有恐惧、有犹豫、有决断!
最后她一咬银牙,语速极快地道:“倪道长,我想请你帮个忙。我有一本《圣经》,它对我很重要。方才我把《圣经》落在办公桌抽屉里了。等你离开这里,请帮我把这本《圣经》送到……”
倪道人听她越说越不对,赶忙阻止道:“黄小姐,请不要说了!”
“汉口东街,三阳旅社,玄字号房。我们必有重谢……”但是黄小姐并不停下,这个送件地址还是不可避免地落到了他的耳中。
“贫道恕难从命!”倪道人毫不犹豫地断然拒绝。
他最近已经很背地“被”了两次了啊——
三十分钟前,他被飞来一场横祸,从《大江报》报社祸进了武汉卫戍司令部。
这还不算最背的,三个月前,他被晴空一个霹雳,从2021年劈到了1927年!
现在他还要“被”共谍吗?事不过三啊,同志!
他心说,反正只要再过22年,这天下都是你们的,现在又何必要来麻烦我老人家呢?
倪道人朝卡车上的死囚努了努嘴,小声道:“黄小姐你万一要是熬不了守不住,贫道就要步了他们的后尘……”
“男左女右,快走快走!”
恰在此时,宪兵们又冲了过来,把男女一分为二,押往不同的方向。
“倪道长,请帮帮我!”黄小姐临去之前还不放弃。
因为那本《圣经》事关那笔巨款,所以必须送到堂姐那里,也必须不落在敌人手中!
“硿隆!”随着引擎声的响起,嘎斯卡车屁股后面喷出一股黑烟,眼看着就要发车。
“黄小姐,这年头只有死人才会保守……”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倪道人也有点不耐烦了。
不过他这次说了半截又被呵斥声给打断了:“牛鼻子,别磨蹭!”
“我走我走。”他回过头对亮出刺刀的宪兵道,“这位总爷,请小心一些,贫道乃是先总理的表舅子,宋部长的姑表弟……”
“咕呜!”嘎斯卡车缓缓启动,驶向了卫戍司令部的后门。
“拦住她!”
倪道人就听身后一声大吼,心中暗道不妙,立马扭头一看……
“咯噔!”
他只见到一条娇小的身影义无反顾地扑到车下,嘎斯卡车的后轮被搁了一下,不过还是在娇躯上碾了过去!
“无、量、天、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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